2005-09-24

再見:遊子

《塵緣》 席慕容

不能像
佛陀般靜坐於蓮花之上
我是凡人
我的生命就是這滾滾紅塵


流浪一年嗎?你去吧。
遊子,那該叫入世還是出世呢?

2005-09-20

影像:抓拍他們的生活

那天趕巴士上班,匆忙的腳步因他們而停下,
老天,又走了一班巴士!

蹲下,朝垃圾桶裡看去。



辛苦了,休息一會吧。

攝於2005年9月

2005-09-15

影象:樓下的人

賣身工作,
風雨夜歸,
每晚到家門口,
都會見到一些熟悉的面孔。

你好,
我樓下的人。


樓下很多樂手,光二胡師便有好幾個,但他是最棒的。



平時經常在各個屋苑跟他們周旋,唯獨是這裡,她歡迎我進來。

攝於2005年9月

牢騷:文化暴發戶



突然發了財的人叫暴發戶,他們呼風喚雨,要啥有啥,一夜之間打入傳統貴族的社交圈裡。他們用俗不可耐的眼光掃射著華麗舞廳裡的名畫雕像,心裡在想著,家裡要掛上多少幅畢加索名畫才能匹配自己的房車;他們以笨拙的舞步在各國名流之間晃來晃去,以懇求的眼光等待著外國友人的讚賞。因為暴發戶一身是寶,洋人不得不從牙縫裡禮貌地擠出一句:「噢,真美妙!」

想用錢買文化地位的有錢佬叫做文化暴發戶。因為只有他們才能在剛認識幾天的《清明上河圖》前感嘆中華文化;只有他們才會將名畫當成大廳裝修的材料,只有他們可以面不紅,耳不熱地任意詮釋、扭曲文化。

暴發戶慣用鋪天蓋地的廣告攻勢製造單一的文化價值,街上、車上、電視上,甚至茅坑前那份雜誌上,無處不在。在浪漫的廣告中,迷人的美女與俊朗的帥哥穿著傳統歐洲宮廷服裝,在慢鏡頭下的綠油油的草地上翩翩起舞,然後眺望海港點點燈火,悠閒地呷一杯紅酒,接著深情一吻。最後升起的字幕不忘提醒你,這就是你最理想的生活。

你也許不知道,暴發戶給你的「園林」比社區公園還小一點點。你千萬別懷疑「豪、帝、華、灝」等命名,為甚麼一幢40層高,窗戶密密麻麻的的蜜蜂窩是幾百位帝皇的居所?你只需要相信他,你是其中一位就夠了。你蜜蜂一般忙了整天,自然不必理會中國和歐洲園林的命名和風格之間的關係,也不用反省城市裡倒模般生活方式,因為暴發戶早就為你們準備好一套的歐陸式品味虛殼。你樂意成為電影《Matrix》裡住在蜂窩式棺材中的人類,發著消費主義位你塑造的美夢,就讓暴發戶們去當Matrix吧。

暴發戶為你詮釋生活的內涵後,然後替你籌謀文化藝術了。他們故技重施,以裝飾他們豪華居所的方法,裝修你們的家港。印象派名畫放在這裡,這裡就有藝術氣息了,博物館建於此地,此地就是亞洲文化中心了。世界會相信的,庸碌的蜜蜂會懂得分辨這種文化氣息。

我們可以在紅灣半島聞到朱門酒肉臭,可以在銅川煤礦裡找到僵冷的骨,但在暴發戶的眼裡都不算一回事。儘管把腦袋交給暴發戶吧,香港明天會更好!

2005年某天,西九,紅灣鬧得沸沸騰,黃毛小子也來加一把嘴。

影象:站巴士

巴士無位坐,
你們又要站了。


















2005年9月,坐在巴士樓梯偷拍

Art work:葬花

我是一朵燦爛的小花,
鋼鐵出生後我就萌芽。
水泥擋著陽光,

我漸漸長大。
螺絲銹出惡臭,

於是我開花。

這是時代必須的養分,
藍天青草給活活剝下。
清風綁上電線上吊,
碧海喝過汽油自殺。

來吧,
把野花通通埋葬,
快來吻我這朵盛放的小花。



2005年8月







Artist:Shum
攝於香港藝術學院畢業展
2005年9月6日


2005-09-14

想多了:黑暗時代?



12月9日,我這個報界新丁剛剛趕完突發組的最後一篇稿件。組長馮少榮突然感嘆道:「11點快到了,那是屬於我們的歷史時刻。」

從11點開始,耗資3億元的警方數碼加密通訊系統開始運作了。幾位同事低頭看著截聽警方通訊的「99機」,聽著新界頻道最後的一段播音:「請各位新界的警員換上新的通訊器,舊的將會停止使用。」然後一片寂靜,大家看著跳動的台碼,呆呆出神,耳邊縈繞著通訊員沙啞的聲音。我們都知道,接下來是港島、九龍和救護車頻道了。

我入行幾個月來,幾乎每個工作天都坐在明報的突發戰車裡,在繁忙的都市之間游戈。「99機」是雷達,它帶領我們在浩瀚人海中找尋一個個可笑、動人、悲情、血腥的故事。記者有時候甚至比警察更快找到故事的主人翁,然後用相機拍下他的表情和處境,用筆記錄下他們的哀號和奇遇。翌日清晨,讀者聞著油墨味,就能感受到城市的喜怒哀樂。

「99機」使記者和警察幾乎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他們去解決糾紛,我們去記錄衝突。但從此以後,我們將會蒙著眼睛艱苦地在比賽裡掙扎。

早就問過很多行家,以後怎麼辦?談話總是點到即止,看著他們閃爍不定的眼神,我想,你是胸有成竹,還是心中有數?我入行才幾個月,對報界還了解不深,不過還是隱約想到,突發新聞都是用跑回來的,大家每天都和時間競賽,當大家茫無方向時,沉甸甸的雙腿該邁向何處?這麼多前線記者的存在價值必然受到衝擊。一位行家曾戲言道,新通訊系統全面更新前一刻,警察將會對全港突發記者示威:「再見吧,記者佬,你快沒沒飯吃了!」

有誰笑得出?

或許,以後突發記者將會從速度的競爭轉為專注於新聞深度的發掘,大家可能會想盡辦法將「故事背後的故事」挖掘出來。這會對突發新聞的生態有甚麼影響呢?我們都知道,挖掘人物的背景時,稍一不慎就會有損新聞道德。「99機」完完默然無聲那天會否是惡性競爭的開始呢?還是我這個黃毛小子想得太多了?

顧城說:「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記者們,黑夜快到了,我們該何去何從?

2004年12月16日

影象:陽光燦爛的日子

那天,
陽光燦爛的日子,
你在那裡,
我在看你。











攝於2005年4月16日
上海10萬人反日遊行

想當年:阿里士多德式悲劇




「六.四」十四週年的反思

十四年前的六月四日,解放軍的子彈閃電般劃破天安門漆黑的夜色,激情戰勝了理智,槍桿子打斷了民主旗。電視鏡頭下的天安門震撼了全世界,後來他們都以那天的電視畫面評判誰該負上「六‧四」的責任。在槍聲四起之時,沒有人能在混亂中看清前路,但今天當我和五萬人一起安逸地坐在維園青蔥的草地上,享受著自由清新的空氣時,不能不好好地反思一下「六‧四」那段歷史。
  
  六四過後,鄧小平和共產黨成了民主國家的箭靶,強大的媒體力量將悲劇的罪責全部聚焦於中共,中國政府成了六四道德法庭的犯人欄裡的唯一被告。我們不得否認中國政府犯下的嚴重錯誤,我們得承認學生爭取民主的正確性。狹義而言,六四事件即六月四日天安門廣場上的血腥鎮壓。可是,我們要有調理地梳理歷史的話,不能不從廣義的層面上作出分析,即審視整個學潮的經過,反思歷史以為後事之師。

  六四悲劇的主人公是被鎮壓的學生,他們用熾熱的鮮血演活了一部阿里士多德式悲劇。老師說,阿里士多德心目中的悲劇主人公應該是「在道德品質和正義上並不是好到極點,但是他的遭殃並不是由於罪惡,而是由於某種過失或缺點」。

  在人民日報的「四‧二六」社論發表以後,遊行被官方定性為「由一小撮人煽動的動亂」,這刺激使學生運動越趨激烈,悲劇似乎不可避免。在六月四日之前,中央的溫和派曾經作出過讓步,劣勢是有機會扭轉的。五月十六日,閻明復口頭承諾政府將否定「四‧二六」社論,不久,趙紫陽以黨中央的名義發表講話呼應了這個論調。若學生作出適當的讓步,即証明改革派的應變能力,學生的力量將轉化為趙紫陽進一步推動民主改革的動力,保守派也會失去鎮壓的藉口。可是,天真、激情的學生空有一腔熱血,卻不了解政治現實的遊戲規則。在改革派艱難地作出讓步之時,一些激進的學生領袖卻依然高嚷著煽情的口號,這種激情的口號直接繼承了共產黨式的革命語言風格,鼓動人心但空洞無物。

  「陸叔」經常教人投資要「止賺、止蝕」,天安的學生們熱情有餘,理智不足,不明白「止賺」的道理,浪費了多次離場「套現」的機會。他們沒能夠冷靜地鞏固的來之不易的運動成果,卻想一口吃掉老樹盤根的中國共產黨,這直接導致改革派的失勢和保守派的抬頭。在十幾年來,我們痛責中國政府野蠻鎮壓學生之時,不應忽視對天安門學生運動的的失敗教訓。我們要銘記純潔的學生運動中「某種過失或缺點」,不然,民主永遠不能植根中國。

  現在香港民主派比起當年的天安門學生,如何?距離反「23條」遊行還有一個月,對於泛民主派人士,我只會祝福那些純潔的民主鬥士,希望他們銘記教訓。不過他們當中會有多少個這樣的人呢?


2003年6月4日

2005-09-13

小說:酒會之後




(上)

酒會完了,他剛上了小巴。看看表,已經是凌晨兩點多了。他看見小容和小榮在街上走著,然後停下,坐在欄杆上。小巴一加速,兩人就離開了他的視野,但腦海內仍殘留著他們的影像。連衣裙,高跟鞋,襯衣和長褲。他想著兩人接著會幹甚麼。
一道暖和的酒氣從喉嚨湧上來,乾燥的嘴唇上的幻想被淹沒掉了。腦袋堆滿了石頭,思緒是條蟲子,在石縫裡游走,亂衝亂撞。從這個缺口轉到另一個缺口,在轉彎處不加思索,走向何方?讓酒精決定。
眼神時而閃爍,時而呆板。一瞬間,腦袋處理了四個影像,是一車的人,前面那人,車燈,還有外面的車燈。下一分鐘,視覺神經感受空白,眼睛是沒了墨水的筆,畫不出甚麼來。他的世界就這樣混沌了一分鐘。
身體靠著他的愛人,肩膊依著她的臉蛋。她微微張開兩眼。一個急彎把她的頭髮撥了下來。一陣酒氣隨之而來。她喝得更多,連頭髮也帶著酒會上的氣味,是酒會之後每人都有一樣的氣味。是香檳,葡萄酒和威士忌。威士忌味帶來了小容。在酒會中拿著一杯威士忌的小容。他清楚地記得那味道,他剛才偷偷地喝過小容那杯威士忌。視覺不管用,唯有從味道中看東西。從味道中,他聞出了小容的身影。
愛人湊過頭來,長長的頭髮來回撩弄著他的耳珠。
“睏不?”
“不睏。”
“吻我。”
“好。”
“說愛我。”
“我愛你。”
然後是擁抱。頭髮又湊上來了。
車外傳來斷續的聲音,是超車和被超車的聲音。小轎車掠過,聲音尖銳而短促。
愛人在說愛他。
大卡車搖過,低沉而漫長。
愛人在吻他。
“小容真好,是個多麼善良的女孩。”
“是的,妳說得對。我喜歡她,善良得叫人想吻她。”
“你喜歡她?吻她?”
“好幾年的朋友了,不可以嗎?”
“當然可以。”
“就一次,可以嗎?”
“為甚麼你剛才不吻?”
“剛才?......”
車內,發動機嗚嗚作響。每次加速和減速都帶動他的身體。聲音指揮著他的身體擺動。加速,身體就往後靠,減速,身體就向前傾。他閉著眼感受搖擺。看似不由自主,但身體出奇的迎合這節奏。車外的尖銳和深沉似乎和他沒有關係,真正帶動他的是腳底下那台看不到的發動機。發動機的節奏越快,他體內的酒精就越活躍。
“可是她是小榮的女朋友呀。”
“記得那次嗎?小容帶著病在大雨天到車站接你嗎?她還經常照顧你媽呢。”
“這倒是。”
“上次那個小孩的骨髓也是她捐的呢。”
“好像是。”
“那你知道我多麼喜歡她了吧?我可以吻她了吧?”
“你真的那麼想吻她?”
“是的。”
車子一下子停了下來,發動機的節奏說變就變,好像心臟在享受快感之後,忽然一個深呼吸,教血液安靜下來。發動機在抽畜著,一下一下的顫抖,玻璃窗在碰撞發聲,小巴在奔跑過後的喘氣聲。
“打算甚麼時候吻她?”
下了車,腳板感受著硬梆梆的石地,腳底再也感覺不到車子的發動機。街上寂靜無聲,再找不到任何節奏舞動他血液,於是酒精安靜下來,身體的擺動安靜下來,腦袋裡的石頭被微風帶走了幾塊。
“還是不吻了,說說而已。”



(下)
他剛從酒店走出來,挨在小巴站旁的黃色街燈下,掏出紙手巾擦亁剛才嘔吐時流出的冷汗,目送小蝶和小剛走上小巴。車廂燈照著黃色的小剛,街燈罩著黃色的小巴。他想起小剛偷吻過的黃色酒杯,想起愛人喝的那杯黃色威士忌。他在懷疑些甚麼。他拿起紙手巾一看,在街燈之下沒有東西不是黃色的。他狠狠地把它捏在手中,於是血液加快流動,血管裡的起伏變得異常激烈。血浪一波波的從手臂上湧起,沿著頸動脈一直向上,幾乎掀翻了頭皮。
小巴的門在震動,在等待著他上車。他合上的眼皮在跳動,在等待著關門。小剛隔著玻璃窗在看著車外。玻璃窗反射著黯淡的街燈,使他看不到小剛的雙眼,卻看見小剛眼前的窗子映出愛人的面容。他別過臉去。車底傳來濃烈的廢氣扑面而來,剛剛抽搐過的喉嚨和胃部又再翻騰不已。他沒有躲開,而是大口大口地呼吸,面容扭曲,他想吐個痛快。
“怎麼啦,又想吐了?”愛人遞上紙手巾。
“沒有。”他拒絕。
“上車?”愛人向車廂裡看去。
“不,我不坐車。”他蹲在地上,稍稍抬頭,眼角瞄了一下車廂。
“他們在等著。”愛人扶起他。
“我想走一走。”佈滿血絲的眼白從他瞳孔下凸出。
小巴不耐煩了,大力關上車門,幾聲咆哮,然後遠去。車子帶走了難聞的廢氣,帶走了反光的玻璃和半醉的小剛。
他感覺好多了。
他和愛人在街上走著。愛人的右臂套在他的左臂,頭髮輕輕地放在他的肩膊上,軟綿綿的,像棉花一樣沒有重量。他覺得她套得不夠緊,依偎得不夠親密。他狠狠地摟著愛人的纖腰、肩膀和頭髮。她感受到他的力量,身體所受壓力瞬間轉化為興奮,一陣陣的甜蜜湧上心頭,她也用力摟著他的腰。愛人大力的擁抱使他難以呼吸,他覺得她不夠主動,心裡有一陣莫名的難受,想她鬆開手。愛人卻很陶醉,手指緊緊地扣在他的指縫之間。
“睏不?”
“嗯。”
“吻我。”
“我剛吐過。”
“說愛我。”
“知道就行了。”
“我愛你。”
“嗯。”
走了一段路,隨著四肢的擺動,血液變得活躍起來,酒精又再蠢蠢欲動。他們的皮膚更加麻痺,熱騰騰的體溫在蒸發著濃烈的酒氣。胃部加速翻滾,嘴巴每吐一口氣,鼻子就聞到一杯威士忌。愛人送上一個威士忌濕吻,他無心細味,他想起了酒會上滿口威士忌的小剛。他的舌頭跟嘴唇是一樣的麻木,對喝了十幾年的威士忌有作嘔的衝動。他躲開愛人的嘴唇,咽了一下口水,把已經到了咽喉的胃液吞了回去。
愛人閉上了眼睛,跟隨著他的步伐前行,兩人的身體結和為一,兩人在平坦卻又顛簸的水泥路上差勁地玩著二人三足。兩個腦袋互相摩擦著,愛人的額頭撞到了他的眼睛,他的嘴巴碰上了愛人的耳朵。
“你喜歡小剛嗎?”
“當然喜歡。”
“有多喜歡?”
“非常喜歡。”
“那麼為甚麼不吻吻他?”
“為甚麼要吻他?
“喜歡就應該吻,就像你吻我一樣。”
他的嘴蓋住了愛人的唇,舌頭伸進了她的牙縫,好像在搜尋甚麼。愛人的舌頭迎了上去,兩者糾纏在一起。他的味蕾確切地感受到小剛的威士忌味。他就像觸了電一樣,迅速收回舌頭,好像發現了甚麼。
“他女朋友是小蝶呀。”
“你不是說他很能幹嗎?
“是很能幹。”
“我不在時,都是他照顧你的。”
“還很周到呢。”
“那你不吻他,像樣嗎?”
“真的要吻嗎?”
“那還要……”
他終於敵不過強忍已久的嘔吐感。胃液的分泌已經到了極限,於是胃部在抽畜中猛然收縮。痛苦使他頭昏腦脹,在淚水朦朧中,他找到的一道牆,把還在躍動的的酒精使勁地摔在牆下。愛人撫慰跌坐在地上的他。他的臉蛋貼著冰冷的牆壁,淚水刷洗著朦朧的雙眼。於是沸騰的血液降溫,眼睛的血絲收縮。
“我說笑而已,不必當真。”
愛人抽出紙手巾為他擦亁了嘴巴,他揉揉眼睛,夜已黑。
  “回家吧。”

影評:《等運到》和《麥兜的故事》

就文字而言,這是一篇挺失敗的文章......

逆境中的象徵論述
主流和個體

九八年金融風暴令香港人損失慘重。在經濟浩劫之中,學者、傳媒、高官紛紛在總結經驗,反省香港經濟制度存在的問題。眾人都叫喊著香港的經濟制度病了,紛紛開出了治病藥方,要搞經濟轉型。他們的目光都集中在物質的層面上,所開出的藥方都是指向各項經濟指標。在過去的日子裡,最熱門的話題是:如何增加出口,刺激內需,政府要減百分之幾的開支,動用多少資金救活中小型企業等等。這些討論的目的,是要找出令各項數字化的指標轉跌為升的方法。總之,經濟指標上升了,香港的病就會好了。

其實,在後金融風暴時期,還暴露了香港一些抽象的,精神上的的問題。在長期繁榮的時期,香港人在物質化的的生活中,外在而言是得到金錢的累積,但大眾都沒有留意內在的心理轉變。金融風暴帶來的首輪衝激波撼動了經濟,這是即時的影響。但餘波未了,在逆境之中,人們隱約覺得在過去繁榮安定的生活中,得到了物質,但好像失去了甚麼。人們開始在思考香港人心理上的積疾。2003年爆發的沙士疫症為香港帶來了極大的衝擊。它直接帶來了人命損失、失業和經濟衰退。然而,這些損失都是可以用數據衡量的,但沙士對香港人精神上的打擊是無法估量的。沙士的影響範圍遍及香港每個角落,它帶來的損失不只是金錢,而是人命。在幾個月的時間裡,死亡的陰影籠罩了整個香港。當病人和醫護人員一個個的倒下,人們的憂慮不再是停留在經濟層面。對死亡的恐懼感直逼內心,迫使人們向內心作出反省。

主流論述和個人的感知
經過兩次得重大打擊之後,人們都紛紛找尋一種精神力量,期盼爲香港人的注射一枝強心針,要救經濟, 更要救人心。於是,主流論述努力建立一種“香港精神”,其內涵為逆境自強的一種心態,付諸實行則表現為: 積極面對現實,保持工作熱情,不介意工作的卑微,不斷學習充實自己,適應經濟轉型,守望相助,團結一致。這就是社會主流在逆境之後的反思結論,喚起香港精神的最終目標是救香港經濟。這種主流的反思以不同媒介為載體,在市民生活中廣泛傳開,電影短片《等運到》就是其中之一。在短短兩分鐘的短片中,陳嘉上導演運用嫻熟的電影技巧爲“香港精神”作了精確的詮釋。另一方面, 《麥兜的故事》卻流露出濃烈的個人情感,沒有背負教育大眾的使命,所以它的論述能深入到某一階層中,並在經濟發展壓倒一切的時代氛圍下,表現出對傳統文化消亡的嘆息。

《等運到》
導演在短片中用上了豐富的象徵,將一些普遍見於香港人的問題聚焦在主人公黃子華身上,使他變為一個問題多多的典型人物。在電影的片頭,主人公黃子在海傍釣魚,但他用的不是一般的魚鈎,而是一個口罩。這口罩的有著雙重的象徵意義。它是沙士疫潮下的流行用品,就事件而言,它提醒了觀眾故事是發生在疫潮期間的,短片是要討論的這段時期的問題,至於問題是甚麼呢?這就要找尋更深層的象徵意義了。黃子華的垂釣一無所獲是因為他用錯了方法,錯將口罩當魚鈎,這就代表了某些人以錯誤的方法和態度生活在疫潮之下。主人公沒錢、失業、迷惘,表現出一種逆境下的消極態度,這是在發生在很多香港人的問題。接著,黑衣女子梁詠琪將引領他進入幻想世界中。幾位黑衣人在幻境中滿足了黃子華的所有願望。他在選擇工作時挑三揀四,要求多多,上身穿了西裝,下身則是便服短褲,顯得不倫不類。導演在此借主人公表現出一些失業的香港人的求職心態。不倫不類的穿著和高尚的工作呈現強烈的對比,指出個人內涵和工作不相稱,暗示了自我增值的必要。黑衣人何超儀又告訴他賭博不要押上全部身家財產。導演的選擇演員很巧妙,何超儀的父親是澳門賭王何鴻燊,他是賭業鉅子,也是大地產商。這樣的安排道出社會上病態賭徒的問題,也暗暗批判了港人過去在樓市的投機行為。黑衣人送了一個美女給主人公作女朋友,但他的一想二,還要名貴跑車,一切禮物都好像是理所當然的。這使人聯想到過慣好日子的的香港人。

在短片的末段,黃子華在幻境之中對各種輕易實現的願望提出質疑,並且從幻境回到現實,表現出近乎誇張的積極態度。在最後那個鏡頭,導演再次運用了巧妙的雙重象徵。黃子華站在海傍,身後後是代表著香港的維多利亞港。他身穿街道清潔員的制服,不介意工作的卑微,一方面回應著幻境中的負面態度的,另一方面又提醒人們在疫潮之下,要注意社區清潔。導演在短片裡巧妙地運用內涵密度極高的象徵,將多重的想法精密地壓縮在短短的兩分鐘裡,表現出很高的調度技巧。同時,陳嘉上沒有忽視影片的說服力,力求達到了教育大眾的效果。因此,他作出了兩個重要的安排,在這裡,我們不能輕視諷刺技巧的運用和黑衣人在短片的作用。

手段
為了有效地達到教育的效果,《等運到》的說服方式不是平板的直述,導演在短片中鋪排了主人公的自我衝突,最終完達到了角色的自我完善。黑衣人扮演著智慧老人的角色,梁詠琪引領在現實中迷失的黃子華進入幻境。在導演眼中,很多香港人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心態有問題,幻境可以說是主人公的潛意識世界,也是一些香港人的內心世界。在幻境裡,黑衣人的滿足了黃子華各種願望,將他心裡潛藏的想法一下子釋放出來,並將之呈現,讓他在迷惘中重新認識自己的問題所在。智慧老人引導主角並催化他自我成長的方式,明顯比直接的說理更有說服力。囉唆沉悶的說理很難令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婉轉的啟發則韻味無窮,引人深思。

導演又成功地運用反諷的技巧,突出了黃子華心態的不合理性。諷刺的技巧往往是突出“現象應該怎樣”和“現象是怎樣”的距離。在導演看來,現象“應該是怎樣”呢?他認為香港人在逆境下的心態應該是積極的。於是,導演天馬行空地在幻境中由黑衣人表現出“現象是怎樣”(消極)的。“現象應該怎樣”和“現象是怎樣”的距離被遠遠的拉開,於是社會現象的不合理性就很突出了,諷刺的效果就更強烈了。

《麥兜的故事》
《等運到》是主流論述的的產物,它背負著很重的教育使命,其最終目的是扭轉香港人的負面心態。社會主流認為,要令香港經濟重新起飛,就不得不改變一些人消極心理,並建立積極的香港精神, 《等運到》的製作就是一次積極的行動。《麥兜的故事》則不同,它的製作目的並非為了達到某些道德的教化效果,至少在這方面的意圖比《等運到》輕微許多。同樣是講逆境,《麥兜的故事》的論述焦點遠不如《等運到》集中。這是因為它是個人的作品,雖然有一定的商業考慮,但投入了很強的個人情感和想法。在逆境之中,麥兜的作者----麥嘉碧感受到的不只是為主流論述所鞭撻的港人心態。在金融風暴和沙士疫潮之中,她將關懷的目光投向了一些庸碌平凡的低下階層人物,並透過這些人物抒發了對香港傳統文化的感情。於是,“香港精神”在《麥兜的故事》裡有了另一種詮釋。

社會主流認為,每個人要積極自強,這樣才能夠提升整體利益,然後各人就能夠分享成果。但是他們忽視了在現實世界中的一些小人物的處境,香港人努力的成果其實並非可以平均共享,在某些商人獲取鉅大的利益時,低下階層的努力往往得到很少的回報。《麥兜的故事》並沒有吶喊批判社會財富分配不公,只是對這些小人物寄予很深同情和表露了淡淡的嘆息。影片沒有背負沉重的社會責任,而是留下更多的空間給作者灌注個人情感,我們可以從中作品中見到個人對香港社會風景的描畫。

電影裡的麥兜是一個先天腦袋平庸,後天又交不上好運的人物。食魚蛋麵那一幕說明了他是個不懂變通的人。這樣的人物在香港實在不少,他們雖然很努力,但因天資所限,一生只能庸碌地渡過。他們在逆境中掙扎求存的故事,向來都被主流論述所忽略。人們都說努力和知識可以改變命運,但往往沒有在他們身上實現。影片道出了一個事實,即很多人是這樣默默地渡過平凡又困難重重的人生,作者承認了天命的決定性作用。在電影的開頭,麥太的願望道出了他們對生活的態度。英俊、聰明、能幹等都沒有他的份兒,她只能接受現實,只希望兒子過的快樂。這裡流露出了對人生的無力感,但沒有走向消極的一面,平安快樂就是這階層人物的普遍願望。他們付不起高昂的娛樂開支,沒有豪華享受的經驗。對於他們來說,山頂一日遊已經是最好的娛樂,比得上有錢人家的豪華的馬爾代夫之旅。麥兜是個小孩也是個卡通人物,在他眼中的世界很簡單,面對不如意的事,會天真地自我美化了客觀世界,將山頂幻想成馬爾代夫,以滿足自己的主觀幻想。在電影的尾聲,沒有了卡通的畫面,代之而來的是實景鏡頭,作者將觀眾從天真的世界拉回現實世。在現實中,童話式的自我滿足被否定了,提醒了人們幻想之虛無,天真總要長大,面對現實才是最重要的。

《等運到》說明了香港人在逆境時應該抱持的態度,但在短片裡的指向對象是全部的香港人,有概括性的指向性。在《麥兜的故事》裡,卻將焦點集中在平庸的草根人物身上,讓我們看到他們是怎樣面對人生的逆境的。作者用一組鏡頭簡述了香港人遇上的困難,和《等運到》一樣提到了沙士和經濟衰退。麥兜粗大的腳瓜代表了草根的艱苦生活和腳踏實地的態度。麥太教人做燒鴨,做法簡單,象徵著平凡簡單的生活,麥兜又說出他們對這種生活的態度----要好吃,就要用心燒。麥兜進入張寶仔洞那幕在電影裡有總結的作用,是一組很重要的象徵鏡頭。他在洞內尋寶的舉動是個要緊的電影符號,通常這樣的場面總是隱喻為“對人生的寶藏的追尋”。洞裡沒甚麼珍金異寶,也沒有天書秘笈,只有一塊麵包,這就是指引麥兜生活的寶藏。麵包的象徵對象一般是指草根人民,列寧領導的“十月革命”就曾以麵包為口號,號召農民和工人參加革命。它的象徵意義是勞力、汗水、辛勤和溫飽的生活。這就是麥嘉碧眼中的草根階層面對逆境中的指引。在麥兜離開山洞時,洞口被一片刺眼的朦朧白光所遮蓋,暗示了麥兜的人生出路的未定性,以後的日子怎樣,似乎不是他可以掌握的。《等運到》叫人腳踏實地, 《麥兜的故事》則深入到現實世界的草根人民之中,體會了踏實只是沒辦法中的辦法,表現出平庸人物對未來生活的無力感。

主流論述在經濟困難之時,所注意到的只是如何搞活經濟,他們沒有察覺到在經濟迅速增長之時,香港固有的一些傳統文化正在慢慢消失。《麥兜的故事》講到李麗珊在奧運會風帆項目中奪取了金牌,向來在香港受忽視的運動員一下子受到大眾的密切注意,地位大為提升。因此,麥兜到長州跟隨黎根學風帆,但黎根卻傳授了搶包山的功夫給他。在電影裡,黎根粗壯的腳瓜引人發笑,輕鬆之餘,觀眾再一次在不知不覺間遇到了作者精心佈置的象徵意象。影片裡不段地重複“不知道要走過多少的路,攀過多少座山,才能練成如此粗壯的腳瓜”,這樣的重複不是為了搞笑而故意為之的。粗壯的腳瓜借喻傳統的活動----“搶包山”,它暗示了傳統文化的建立是經過前人的辛苦經營和歷史的累積的。作者在此表示了對傳統文化消亡的惋惜。作者又借影片中的人物,自我探討這些傳統復活的可能性。她安排麥太寫信給奧委會主席,要求將“搶包山”列入奧運會的比賽項目,天馬行空的想像固然引人發笑,但這卻是作者的一次嘗試,將傳統的內涵放在新的形式、載體中,試驗其復活的可能性。我們可以看到,在作者的心中,傳統文化和奧運會金牌是一樣的寶貴。當然,傳統的內涵意義不是只局限於“搶包山”,而是指向廣義的傳統文化。在這裡,我們同樣感到作者的無力感,這種情調和她對草根的同情遙相呼應。這種基調串聯起整部影片。在可愛的卡通背後,流露出嚴肅沉重的思想內容。在她眼中,香港的積疾不只是經濟方面,還有文化層面。

手段
作者以卡通人物論述草根階層的生活,利用可愛的麥兜來吸引觀眾,可是帶出的內容卻是深沉的。麥兜逗得觀眾發笑之餘,又引人深思。作者以甜美的糖衣包容著苦澀的內涵,觀眾則各取所需。影片在商業和藝術之間的鋼線上走得四平八穩。就體裁而言,可愛的卡通片負載的內涵一向是輕鬆而娛樂性豐富的。《麥兜的故事》卻擴充了舊有的體裁,賦予新的內涵意義。對觀眾而言,借助可愛的卡通人物表現嚴肅的主題有強烈的“陌生化”感覺,這正是俄國形式主義者提出的重要藝術手段。《麥兜的故事》的主題並不陌生,即表現“對傳統消失的惋惜”,很多文學和電影作品都討論過這個主題。形式主義者認為,人們習慣了舊的主題後,對該主題感覺會逐漸淡化,要重新喚起讀者對舊主題的感覺,就要透過“陌生化”的藝術手段,在讀者和文本意義之間設立障礙,延長讀者的感受時間,讓他們重新認識該主題。在觀眾閱讀電影文本時,他們期待的是一部輕鬆惹笑的作品。然而,在接收的過程中,他們的期待視野不斷地被打破,在舊的卡通體裁裡,認識了新的內涵。在崎嶇的接受過程中,觀眾於是對舊主題有了更深的體會。

結語
《等運到》和《麥兜的故事》都是在沙士疫潮期間製作的。兩者均關心逆境下的香港人的狀況。《等運到》是主流論述的產物,具有明顯的教育傾向。在短片裡強調的“香港精神”,是為了掃除香港人的消極心態,重新刺激香港經濟發展,具有一定的功利傾向。《麥兜的故事》雖然是一部有一定商業味道的卡通電影,但屬於個人的作品,故容許作者表現較多的個人情感和看法,使其文本意義不只局限於勉勵港人自強,而是對草根階層投以關懷的目光,同時流露出作者對傳統文化逐漸淡化的嘆息。雖然兩者的論述內涵各異,但它們同樣表現出很高的藝術手段,前者發揮了當頭棒喝的作用,後者則引發人們對香港社會的更多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