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3-27

歸去來兮

去年今日,家鄉的爺爺和堂弟。



吾少不更事,去家千里。歲月枯榮,對鏡自觀,童顏已去凡十七春秋。
親者未敢忘,鄉音幾曾改?沉吟舊時,笑語盈室,悠念往事依依。
去年今日,陋室門中,白髮爺,笑臉孫,清平樂遲遲。
歸去歸去,拋卻塵事,踏馬尋鄉,遊子望斷歸路,莫令我親思。

三月二十八日
清明返鄉前夕

2006-03-22

累了:是報導還是劇本?



幾天前,三名警察在隧道內上演了一幕活生生的電影式槍戰,事後和同事們一起摸索事情的來龍去脈,然後寫成一個斷斷續續的故事。幾小時後,近萬字的劇本已經在報攤上發表了。

頭幾天,事情太多不確定因素,警方沒有公佈調查進展,有行家生怕這部連杜琪峰都寫不出來的劇本不夠吸引,於是給兇徒冠以「魔警」、「雙面狂魔」之名,兇案「第四人」、「魔後有魔」之說亦不逕而走,務求把讀者的好奇心全部釋放。至此,傳媒墮入一片危險的迷霧,大家漸漸搞不清楚,自己是在報導新聞,還是在編寫劇本。

說穿了,全行其實在一起瞎猜,反正大家的筆下故事十分後現代,都由大量的留白、拼貼,以及零散的片段組成,無數個「權威」同時站出來說話,犯罪學家分析疑兇心理,警察消息不斷透露案情,甚至連風水師也來湊熱鬧測字。一時間,「真相」滿天飛,一個故事,幾個版本,但讀者總在問:哪個可信?

按照羅伯特‧姚斯的接受美學觀點,這些故事都很精采,它們充滿「意義未定性」,情節之間的斷裂讓讀者充分發揮想像力,他們各自以自己的期待視野接連情節,填補留白,從而建構出一個個屬於自己的懸疑故事,反正「作者」已死,甚麼是真相?這些故事的開首,總以「我覺得……」、「我估……」作為開場白,這一刻誰都是希治閣。

新聞報導漸漸比武俠小說還好看,讀者天天在等報章的故事連載。嚴肅的新聞報導原來可以是娛樂大眾的劇本,傳媒的權威也可以因銷量而紓尊降貴,那麼我們為甚麼在事實與幻想之間苦苦糾纏?古典主義供奉的上帝死於啟蒙運動,科學權威代之統治世界,如今權威又失落於後現代,誰來取而代之?是各大傳媒,還是市井耳語?

後來,助理警務處長出面修正了這部支離破碎的悲劇,故事大綱和我們的版本沒多大出入。雖然還有很多迷團沒有待解開,但我不得不佩服同事的把關,以及對警方最高層消息的洞悉力。可是,處長的版本說明了事實的全部嗎?我們半信半疑,何況茶餐廳的阿伯們還在各執一辭。讀者天天在等我們的故事連載,不停地問我真相若何,可你叫我問誰?

連續在案頭熬了幾天,不止一次看著稿件呆呆出神,近百小時的緊張工作逼得我想逃亡。不要再問了,我得休息了。

2006-03-09

影像:後窗

後窗中,無數行人走過。由小不點慢慢放大,直至擦身而過。
當我想抬頭看看他們的真面目時,這些人卻通通背著我漸漸遠去。







2006-03-01

影評:《外出》,境界全出?


前言
宋代詞人張先的《天仙子》中有一名句「雲破月來花弄影」,清人王國維評謂:「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李白那種天才畢竟太少,故文人填詞喜煉字給作品增添亮點。可是,整首作品的鋪排是否流暢、技巧的運用是否表現意境,作品的行文轉折又能否保持「自然」,均影響了作品的成敗。電影以影像取代文字,漸漸成為現代「文學」的主流,但我相信,只要在「美學」範疇內的人類創作,就有某種鑑賞的普遍性,《外出》也不例外。

很久以前看過許秦豪的《八月照相館》,想找出來回味一番,卻想起中七高考那年被朋友在自修室裡借去了。感嘆「劉備借荊州」之餘,我對它的印象已有點模糊了,但它一定是我人生中看過最好的其中一部電影,其後的《春逝》亦口碑不俗,《外出》無疑令人十分期待。

《八月照相館》
巧匠憑嫺熟的技巧做出精緻的作品,但藝術家卻能將技巧的運用收藏於無形之中。《八月照相館》故事老套,男主角身患絕症後,女主角才悄悄愛上他,這有點像港片《新不了情》。兩者都是「結局預定」的悲劇,但許秦豪的手筆顯然讓爾冬陞的金像獎黯然失色。

許秦豪那種緩慢而有力的敘事,男女主角不慍不火的表演,生活化的鏡頭取景,讓觀眾在無聲無息之間咀嚼出人生苦味。這部極有潛力在煽情上大做文章的電影,被許秦豪處理得閒淡自然而韻味無窮。

許秦豪的「煉字」
在《外出》中,許秦豪依舊慢條斯理地敘述一個婚外情故事,他謹慎地約束著角色的情緒,對白幾乎退居末席,可見導演由始至終都不喜歡大起大落的情緒渲染。這樣的取向有一定風險,因為鏡頭的運用和場面調度成為敘事的主要手段,生活細節和人物的小動作主宰了角色的心理描寫,因此導演必須具備足夠高明的電影語言,否則《外出》可能會淪為一部悶戲。

《外出》的鏡頭構圖很值得玩味。男主角仁秀讓女主角徐英躲在酒店廁所,避免父親撞破兩人的姦情,廁所的鏡子倒映了他們的擁抱,他們卻倒映了配偶的婚外情。一個弔詭的隱喻性構圖,遠比偷情男女例牌式的東躲西藏更具深度,這就是許秦豪的「煉字」功力。

此後,徐英在醫院下意識將被褥蓋過丈夫的頭顱,卻突然醒覺到這是對待死人行為,於是匆匆將被子揭開,茫然凝視丈夫。這幾個簡單的動作對電影起了重要作用,含蓄地表現出她憎恨丈夫外出偷情,但一方面又對自己與情敵的丈夫上床而感到內疚。這場戲中沒有一句對白,但徐英複雜心理變化已躍然紙上,在這個為時僅數十秒的鏡頭,導演巧妙的完成了徐英由婚姻受害者「墮落」到倫理罪人的身分置換,「境界全出」。

求平衡失自然
詩評家評論謝靈運的詩作時,總是惋惜地說:「有佳句而無名篇。」撇開段落細節,審讀《外出》的敘事結構,筆者亦隱隱有此嘆息。

《外出》一開始便採取了平衡的敘事結構。導演把配偶的姦情與仁秀徐英的偷情並列,藉此帶出戲劇的衝突主線,這點和《花樣年華》同出一轍。在劇情鋪排方面,王家衛和許秦豪都給男女主角平分戲份,讓他們得悉配偶姦情後各自表現心理變化,但王家衛刻意以留白及斷裂的敘事避免兩人動作重複,許秦豪卻選擇了平鋪直敘。許秦豪安排男女主角不斷重複著對方的心理反應及表演動作,企圖為兩人結合埋下伏線,他們不厭其煩地在病床前照顧昏迷中的配偶、因失眠而買藥、在窗戶中窺視對方、在馬路上沉思痛哭、看見對方照顧配偶而感到失落,但一次又一次的重複令敘事變得累贅,人物塑造愈趨平板。這是斧鑿太工,有失自然的結果。

許秦豪不是沒有機會打破這種局面,在電影的後半段,徐英坐在餐廳窺見仁秀在酒店房間窗前消失,她對這段孽戀感到徬惶因而落淚。此前,仁秀的妻子醒來,她的丈夫卻死了,戲劇矛盾理應聚焦在孤獨的徐英身上開展,但許秦豪卻把平衡結構貫徹至終--仁秀緊接下一個鏡頭在房內痛哭。這使人物前途的不可知性幾乎蕩然無存。縱使在白雪茫茫的最後一幕,男女主角有這麼一段曖昧的對話--「我們這是去哪?」「你想去哪?」,但這個由導演極力營造的開放式結局,未能洗脫整體敘事的封閉性印象,令故事在某程度上,始終侷限在「讓觀眾猜想人物是離是合」的層面,餘韻淡然。

結語
就電影而論,《外出》無疑遜色於《花樣年華》,甚至許秦豪的前作,但在商業而論,《外出》用亞洲超級人氣男星裴勇俊作男主角,電影票房的竟與張藝謀的《英雄》比肩,某程度上反映出他的叫座力。可是,這兩部票房稱王的電影都不是張藝謀或許秦豪最好的作品,可見藝術和商業之間的鋼線實在不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