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1-31

居港權十年紀


DSC_1877


立法會前門聳立著一個希臘女神。聽說,她蒙上眼睛,是為了不分親疏,她手執天秤,是為了審度著理智和公義的法碼。

十年前今日,終審庭把團聚的法碼放在無數名爭取據港權的港人內地子女的稱陀上,但一場人大釋法,把公義女神手上的公義狠狠抽走,空空如也。

無數家庭被深圳河切割得肢離破碎。北方的子女們眺望香港的繁華,呢喃著「為何到香港的不是我?」於是,暴力釋法禍害開始蠶食中國人的家庭倫理,有父子反目,有兄弟相殘。



DSC_1850


此後,立法會後門躺著一個意大利老人。他說,要用身體、歲月和訓街,把旁落的公義贖回。一躺就是十年,歷練風雨,有建制滲透統戰,也有同路人背叛疏離,但甘浩望神父說,他還要繼續躺下去,「一直躺到一國一制那天,再也沒有一個國家劃分兩個階級那天。」



99年,那場聲勢浩大的居港權運動之後,甘仔預言:「運動要成功,至少要十年。」有家長不信:「有無搞錯!十年?為甚麼要這麼久?」一晃果真十個春秋。



DSC_1651a


他又架起帳篷,四周被冷冷的鐵欄包圍著。艇戶上岸、居港權運動、爭取內地廢除死刑,每次動輒抗爭十年,這個凡人不斷靜坐、絕食,血肉生年六十,頭髮全白,每彎膝坐下,緩緩落地,都是一聲「論盡」的悶哼。疲憊的眼皮一直往下掉,托腮,枕臂,就這麼在欄上睡著。談到抗爭,眼袋跳起高吭國際歌,「起來,餓寒交迫的奴隸……」這就是甘浩望。



DSC_1568a


這些年來,香港人有十幾萬子女繼續被遺留在大陸。02年仍有百幾人參加立法會前的靜坐,但時間流逝,新聞變舊聞,曾經熾熱的運動逐年被傳媒冷落。十周年前夕,只剩下甘仔一個人訓街抗議。「去年沒甚麼記者報導,就算沒有,我也有心理準備。每個人都有生活。」被主流冷落,卻不代表冷清。不斷有人走過立法會,不斷送上支持,有些是普通香港人,有些是已經拿了身分證的居港權子女。於是,昏黃的燈光下,圍坐著幾個人,年輕的彩雲、余小青,老邁的朱玉璇、林道成,還有盛年的朱永圖。有慷慨的說:「是不是要跳橋才有人理?」有看破的說:「七十年代的艇戶上岸抗爭也是十年,差不多了。」



DSC_1596


漫長的時間裡,每逢選舉,總有建制勢力不斷考驗著運動的含金量,正如爭取艇戶上岸,「有部分艇戶代表被CID控制,行動那天他們突然沒去,把我們的計畫告訴警察,去的都被抓了。每一個行動都有這些,早有心理準備。」居港權運動幾年前開始經歷同樣的考驗,有建制派政黨「選舉前曾經找所有居港權組織,開一個大會,說中聯辦想聯絡中國政府,找一個方法解決居留權問題,事實上是想找一班人出來,做他們的馬仔。」



DSC_1660


於是,有些今年的同路人變成明年的對頭人。03年遊行,突然有熟人跟蹤拍攝甘仔,一問之下,對方咆哮:「你有身分證,我無!」甘仔氣憤,「那又怎樣,可以出賣人?去年才跟我們遊行,今年就拍我們?」後來,那人拿到身分證,當了建制人士的司機。公義不斷受考驗,「他拿身分證幾個月後,便因為某些私人問題,尋死了。」



DSC_1603a


唏噓著,有一個也是成功取得居港權的男人走過立法會,忐忑盯著訪者手上的相機,蹲下沒坐,「我當年上街時還很年輕,現在白頭髮也出來了,這幾年忙工作揾食,營營役役過日子,但一直有留意甘仔,每到這段時間都知道他會在這裡抗議,所以走過來支持他。」從來,革命、抗爭都糾結著浪漫、叛變、恐懼,還有信念與堅持,人妖莫辨。多年戰友可以割席,當年親口下令拆散維權家庭的葉劉淑儀,當了選票議員,卻要去北京爭取居留權。



DSC_1731


可想過妥協?「有些人沒有理想,錢沒甚麼用,就如買間屋,舒舒服服了,又想買電腦。」沒有信念,就沒有公義。「如果你的生活不跟隨你的思想,你的思想便會服膺於你的生活。」



DSC_1821


其實,居港權人士拿香港身分證,原來一直是有妥協捷徑的。「去年立法會選舉後,突然有100人拿到身分證,後來當中有人告訴我,他們選舉前,曾替建制團體做選舉工程。」走居港權的後門,甘仔沒有恨。「你自己選擇走那條路,拿到證,我會恭喜他,但還有十幾萬人要幫,我不會審判這幾百人。你監視我,阻住我為那十幾萬遊行,我才會出聲。」他說,妥協就不是信念。「沒想到十年之後,仍有很多人追隨運動,是一個奇蹟。」還有二百名維權家長堅定地圍繞著甘仔。甘仔經常為了她們絕食,「絕食是甘地的方法,絕食是有一個全面目標,去奉獻你自己,我覺得這是終極的方式去爭取公義。」有些走後門的維權子女,透過中聯辦拿了身分證出來,還偷偷跟甘仔說:「多得你們爭取,如果你們不繼續爭取,我們也不可能拿到身分證。」



DSC_1704a


大把年紀了,訓街累嗎?冷嗎?「我在油麻地差館對面跟很多露宿者訓街一年,尼龍床,棉被。夜晚去果欄,將送水果的木板拆掉,日頭賣掉揾食。有段時間晚上還去工廠打工,那是89年,剛剛六四事件那年。」有一次,其中一個賣毒品的,早剛剛上完法庭就睡覺, 醒來說想分錢,我說:『你都無做野,點解要同你分享?』跟住趕我走,不給我睡,要班去對面馬路,後來搬去大角嘴。所以這些生活我都過慣了。」



DSC_1861


要等到甚麼時候?絕望嗎?「一國兩制其實有問題,中國人點解要分兩種?正因為這樣才有居港權問題,等到一國一制了,問題就自然不存在了。」有沒有想過,你等到死也未必見到一國一制?「我有心理準備。革命不是1911年或者49年就結束了,有些歷史的浪總會回來。」



DSC_1762


但現實的惡夢遠沒結束,終審庭的一二九判決被那把北方大刀閹割後,禍害遠不止地理的分離,還有倫理的碎裂。這也是爭取居港權家長協會主席林道成一直嚷著要跳橋抗議的原因。


「有很多家庭,三個子女只能來一個,怨父母為甚麼要選他?不選我?當父母的能怎麼回答?很多家庭就是這樣鬧翻。」林道成自稱幸運,子女聽解釋,沒埋怨。但對終審判決的暴力顛覆,不止令女神的公義天秤失衡,還令傳統的到的倫理分析離。子不子,兄不兄。「有個弟弟來了香港,哥哥滯留在大陸,見了面,一直鬧,還打了起來,弟弟送進醫院,還要賠28萬給大哥才能了事。」事了,家也碎了。「希望保安局李少光知道這是多麼殘酷,到北京時,該說的就應該說。」



DSC_1610a


甘仔和家長們用一張張寫滿故事的信紙,拼貼成一個「家」字,攤放在立法會後門。甘仔晚上就睡在旁邊守著。每天早上8點,保安員就是他的人肉鬧鐘,「有人離到喇,神父,夠鐘起身收拾喇!」那天,甘仔剛從帳篷爬出來按停鬧鐘,收起「家」,便遇到劉慧卿,「她說立法會內務委員會成立了「研究中港事宜小組委員會」,處理中港家庭居留權問題。」甘仔說,他遲早等到公義。



DSC_1752


那晚,甘仔又把「家」攤放在女神的天秤之下,讓她蒙眼審判。把肚腩和白髮塞入帳篷,呼呼睡去。可有發夢?「我在這發過很多夢,但很少惡夢。」



DSC_1863


今晚,中環遮打花園的爭取居港權十周年晚會上,搖曳的燭光,依舊會映照著那些苦候團聚的家長們。只是頭髮,一年比一年更白。



DSC_1866a


感謝黃小靜



Nikon D90 16-85mm

4 則留言:

聶秀康 說...

甘浩望神夫加油...
manson加油相收到了.謝!

茂斯 說...

不必客氣, 沒想到你拿來做了BANNER

Nobody 說...

真辛苦你了!
十年黃金變爛銅,香港一面要背靠祖國,一面卻抗拒同胞,
居港權,還剩下甚麼?

茂斯 說...

居港權歷史實在豐富, 十分不幸地豐富